谢谢媳妇儿!这篇文太美了呜呜呜

叶十九:

生贺存档ovo

如果权变成一只阿飘,逊变成一棵梅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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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一年冬。

今年的冬来得格外地早。刚是入冬的时节,便稀稀落落地下了好几场雪,天气也随着一次次的雪融逐渐冷下去,到后来雪再也融化不了,也就越积越厚了起来。

常听古人言说梅花之高洁足以傲霜雪,梅花山上的梅花也是不负尘世美意地,年复一年地开着,只等零星的几个游人来此撷取芳景。只今年不同,比往年都要冷上许多。原本还能常常看见游人涉足的小径,已被落下的细雪絮絮地覆盖住,与路旁的泥土一同攒成了一片雪白,清天明日的,看来煞为晃眼。

“天公欲饶您清静,大雪封下这梅花山。”陆逊微笑着对孙权说。

这曾经在史书上浓墨重彩书过数笔的一对君臣,如今也不过是不知何处的两缕轻魂而已。乡里坊间常传,生人逝世后,冥使引路,直下幽司,过桥饮汤,再入轮 回。孙权原不信这些,以这些传闻终归是人们为求下世再得生年的自我安慰罢了,于是也连着不信鬼神魂魄。只是长眠于蒋陵,再度苏醒之时,他亦曾疑自己魂寄何方。费了一番精力挣脱棺椁层土,孙权再得重见清明天日,映入眼间的便是一般雪霁晴景,红白梅花交相错落,繁繁地挤了大半山头,在雪色的映衬下显得清寂而热闹。

此万千雪片晶莹,映于阳光下草木间,折射出他的眉目,幸仍是当时少年。

无怪乎白雪丛掩点点梅瓣之中,陆逊见到孙权第一句话便是:“陛下好兴致,即使逝世亦有君主之姿。”生生地把个梅花山逛成了自家后院。这后半句戏谑之言,却是从未曾说出口的。

……

“伯言亦成游魂?”孙权有些好奇。

“寄身梅树而已。”顿了顿,“世来少闻有梅精,松精,皆以其气正,雅量高洁,少生精怪之物。逊此生得以托生于梅,实是沾了您帝王之气。”陆逊答得谦和,颔首低眉。

孙权回想自己什么时候把梅与陆逊牵扯在一起过。

“若伯言得以寄身梅树,采得神魂心骨制成美酒,孤倒愿占此一坛,醉之万世。”

一语成谶。

孙权很想说,他称了这些年帝,从不晓得帝王之言还有这样的附加效果。

 

梅花山的雪日渐深厚,孙权看陆逊的眼神也愈发愁重了起来。前些日子他见道边本该昂首挺立的梅树竟有萎萎态势,似是要在这江南之地冻死,回去时便状似平常一样,随口问了句,天寒雪厚,可觉冻否?陆逊也就随口答了句,未觉寒冷,无需挂心。

孙权的担心来得有因。他曾因天理循环,生死有因之数,而失去过身边太多挚亲之人,如今有昔日故人作陪,且可不顾天日岁年的束缚,便难免患得患失起来,总归是带了生前的一点疑心——毕竟面前这人离开他时曾走得轻而易举,如今又偶寄一缕魂魄于梅花之上,孙权便担心起他这位前任臣子是否会真折在这一轮冬里。

“时近岁寒,若您不弃,逊再去取几坛梅花饮,聊以驱寒暖身便是。”在第四次回答孙权关于伯言你觉得冷不冷的问题之后,陆逊终于认定,大概自家这位吴主,只是单纯的犯了酒瘾而已。

孙权沉默几秒,想开口说伯言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,又想说自己并非一时兴起缠着你讨酒喝——哪怕这事儿我干的确实不少,还想说我若真想念那梅花 酒,何不自己去取。最终还是身体的行动快过脑子的运转速度,他点点头,说,好。想了想,又添了句:“你前日新晾的梅花,不若一并炮制了酒去,新酒入窖,你再取了上月下窖的来,也少跑一趟。”

陆逊答:“自当如此。”

“若得梅饮,更甚得梅花饮。”孙权笑。

 

扫下前日晾下的梅花,陆逊将刚得的花瓣囊入随身携带的绢包。这两日日头晴好,常能看见太阳,阳光比之盛夏疏离了不少,无以消融冰雪。陆逊只是怀着姑且一晾的心思将梅花撒在竹篾上,未成想天意作美,正得赶上今日用处。

孙权仍是像旧时一样,捧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竹简册子,就着天光雪光消磨时日。大多时候他二人都静静的,和时光的流逝一起悄无声息。

孙权第一次见得陆逊制酒,彼此还年少,他尚存几分少年稚气,陆逊较之同岁各子弟却已沉稳得多。孙权靠住院中一棵梅花树,侧着头看正认真将梅花与糖一层层铺入酒坛的陆逊。冬春交替,上个月还极盛的梅花便纷纷谢了枝头,余下是被融雪沥得湿湿的枝干,水滴顺着树干的线条极柔和地滑落下来,无声地渗进孙权的衣领。等他感觉到水汽从背后弥散进来时,身后新换的春衫已湿了大半,于是孙权赶忙跳离开来,动静太大,惹得陆逊一回头,投来询问的眼神。

实在没脸说自己是被雪水打湿衣衫的孙权讪笑:“伯言可需我帮手一二?”

“原是不需要您做什么的。”陆逊回过头去,仍专注地盯着釉陶酒坛,青丝软软地垂落在他肩上,被凉风吹得有些散乱,语调仍然温和,“混喝便是。”

那以后孙权便少说些什么。往往陆逊制酒时,他就握一册竹简坐于小院中,细细看过。早些年他还会偷眼觑上陆逊几次,年岁渐长后也就懒得再做这般无 聊事。几十年也是过,确认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这件事,他从一开始便做过十好几回了。

陆逊说:“您何故徒费大好时光在此?”语调末梢平稳,不像是个问句。

孙权淡定地答道:“等着混喝。”

 

孙权生前,实在是喜欢饮酒的。

吴地的好男儿,欲劈烽火兵燹,开承平盛世,自是要骑豪马饮烈酒,阔阔长兵直斩来犯贼敌。孙权爱以宝樽美酒大宴文臣武将,却少有痛饮烈酒,一醉方休之时。后来他渐渐老了,身体也不太能承住灼灼烈酒带来的后劲儿,也就渐渐弃了烈酒,然宫殿中私藏下的那几坛,他始终未拿出来赏与宫仆臣子。有时他酒瘾犯了,深夜偷偷溜出寝殿,小酌一两杯聊作解馋,也是常有的事。但他自以这般举动做得神鬼不觉,往往第二天又会被陆逊抓住。孙权无奈地笑着看向自己身前人的表情做得多了,竟然也做得娴熟起来,一眼看去,倒像真个是他无辜一样。

陆逊对他这般耍小孩脾气似的行径十分头痛,主动请谏道,若陛下酒瘾难忍,逊可聊上府中清酒,望陛下仍以己身为重。

“伯言非嗜酒之人,家中清酒,怕是还赶不上朕窖中十一。”孙权笑,言语中几分迟缓,声音放得极轻,“不过伯言昔日手制梅花饮,如今想来,亦颇为挂念。”

陆逊承下,方要启声告退时,孙权开了口。

“私情与国政未可混作一谈,”孙权一手撑颌,另一手随意地转着一只双耳羽杯,“伯言以为如何?”

陆逊沉默,恭敬答道:“私情若盛,山河不稳。”

一时殿内极静,只有孙权手中摇晃着羽杯、酒底碰撞杯壁上的声音清脆,鲜活得远胜殿中一君一臣日渐苍老的声音。

 

孙权存来饮用的酒很多,烈酒与清酒大抵一半对一半,只是清酒不如烈酒般醇美醉人,若不常饮常进新酒,终归是越放越无味,连最初的清洌也少能品到了。他曾暗中自己悄悄计算一般,发现即使从此刻算起,每天都痛饮三坛,醉生梦死,大概也很难喝尽,也便不再细算,由得时日放手去。

陆逊在四足铜炉内细细铺上一层炭火,将羽杯置于四足铜炉上。梅花本是清冷,被沥透后在烹煮下缓缓地打着旋,竟也染上了几分暖意。

“后来酸了,腐了,已不能入口,再无他用。”孙权语带感叹地说。

“逊初启此处酒窖时,也曾看见过您安放于此的几坛酒。”陆逊于孙权对桌坐下。

是伯言身殁前相赠,不忍舍弃而已。但是想了想,孙权觉得这话并不太想说出口,于是只喃喃道,“当时不如今日。”

“当时如何?今日如何?”陆逊便随着话势问了下去。

“今日,只余私情。”孙权笑着回答后半句,却绝口不提当时是何事,如何是如何。他双颊未见酡色,眼神却飘忽起来,言语应答也比平日迟上半秒。

陆逊看着他,想了片刻才忆起孙权所谓何事,便笑而举杯饮尽。虽时过境迁,他却还行着旧时的礼:“国政已易手不知多少代人去,逊与陛下至如今情谊,实不易。”

“伯言醉极。”孙权忽地展身,“唤我……何?”

“仲……谋。”陆逊迟疑开口,头脑中渐渐旋起安逸温暖的感觉,原本的迟疑也雪消冰涣,又口齿清楚地咬了二字:“仲谋。”

虽凡躯再无知觉可言,此魂却犹能为君温热。

    不过如当年一般,取一坛酒,纵不能再暖肺腑,亦可以慰藉心神。此杯此时饮下,尘世再冷,也与你我无关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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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子黄时

他人怀宝剑,我有笔如刀|2017年之前的作品均为黑历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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